就是闲的。

我大概是自由的。

【冻7两周年暨63开赛助威24h|0:00】蝴蝶

*医生邹云辉x渐冻症患者何添顺

*全文真名预警,2w2+

*对医疗方面不了解,随便看看就好。

*勿升三,ooc属于我








今日医院里来了个罕见的病人。



这是邹云辉第一次见到他,一位渐冻症患者。患者是母亲陪同过来的,被家属包围着搀扶就诊,邹云辉当时刚好站在走廊上透气,刚好就看见了这个人即将成为他的患者。那人似乎没办法正常走路,又不想显得特别严重让他的母亲过于担心,只能搀扶着墙小心翼翼走过来,还有心情开个玩笑,其实是停下脚步靠着墙歇息。


邹云辉看着他,像看着和他相同的人来过有多少个,他没有选择去帮忙,而是见人快走近才回屋里坐好。挂号单递在了他的桌上,上面写了他的名字,何添顺,是一个好记又好听的名字。邹云辉抬头终于近距离打量他的患者,眉眼难掩盖得年轻气盛,就算戴着口罩也不难看出长得标致,是让那些年轻护士一见就想要微信的类型。


好端端一年轻人怎么会挂神经内科的号,随意看完基本信息邹云辉才开口问是怎么了。何添顺的母亲有些争先恐后的回答起来,说是她孩子右腿逐渐使不上力没知觉了,在网上一查得类似的症状都挂神经内科,于是就带着人尽快来了。


“你自己有什么感觉吗?”

“一开始只是有些无法弯曲酸痛,后面就无力感越发严重,到现在有些时候没有知觉动不了,希望没事吧……医生?”


这犹豫又害怕的语气,令人熟悉,邹云辉认真听着何添顺口述病症,察觉有些不对而皱眉,他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,于是开口问了那人的父母家里有没有人得过渐冻症,得到的答复是他的奶奶是这样去世的。这份答复让邹云辉有了一两分猜测,还是得让人先去做些检查,基因检测和腰椎穿刺都得去,他心里有些怀疑是渐冻症,也不能就此肯定。


等到结果报告出来时,何添顺又来复诊了。这次他是一个人拄着拐杖走来这里,额头有层薄汗看得出他光过来就费了不少力气,邹云辉去外头偷偷抽了根烟,发觉想回去屋内就一条路,必须得经过那人身边。不难看出这次何添顺的病症更严重了一些,另一只脚似乎也有些弯曲困难无法支撑行走了。他站在原地磨蹭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向前,生硬的动作扶起何添顺的臂膀给人支撑点,那小孩也很有礼貌,面带笑容去感谢医生的援手,邹云辉回了句不用客气,看着他还走的费劲又喊了护士推个轮椅过来。


这待遇让何添顺觉得麻烦别人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拒绝也没用,硬是被大力的护士按在轮椅上才进了门。


“今年多少岁了?”

“啊……24岁。医生呢?”

“33了。”


这样闲聊一样的对话让何添顺放松下了,他隐约看到医生身上挂着的铭牌上写着名字,邹云辉……好听的名字。


看着何添顺都有心情去打量自己的铭牌,邹云辉不免觉得这人心态确实好,但拿出报告后可没什么好气氛了,他尽量用专业名词翻译过来的白话讲给人听。何添顺听着迷糊,听着什么肌萎缩侧索硬化……一串词过来让他呆滞地看着邹云辉,这表情一看就是没听懂,邹云辉只能让他用手机查查渐冻症。


这通俗易懂的别名让何添顺搜索后恍然大悟,可小字里标的无法根治又让他紧绷着内心,结结巴巴开口问不是真的确诊吧,毕竟误诊这事在新闻上常常出现,何添顺心里盼望这是次误诊。


“办个住院吧,后续检查要几个月也方便,希望你不是。”

“好,好,谢谢医生了。我先去外面通知下我妈这事……”


这次离开何添顺没坐着轮椅出门,而是挣扎着起身找自己拐杖支撑自己离开,他勉强依靠墙面掏出手机翻着通话记录。咬着唇却迟迟不敢按下拨打,眼神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寻什么,这时间等着等着他就心慌得要哭出来,即使早有预感自己身体的严重性,但面对医生一锤定音般的开口,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。


他不是扯着嗓子在哽咽,而是眼泪从眼眶溢出一样从脸颊无声滑落,明明是个成年男性,弯起脊骨缩在椅子上也有几分脆弱感,像即将被风压垮的蝴蝶。这些邹云辉都看在眼里,其实医院里有过成千上百的人都在这个地方哭过,这个人特殊吗,邹云辉说不清,他只是觉得对方哭泣的时候总能多吸引他的余光。何添顺还是打过去电话等待接通,收拾好心情也不再落泪,语气故作轻松的重复邹云辉跟他说的话,不过他没敢说出渐冻症这词,只能用那些都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告诉对方,他也怕自己母亲对这病感到绝望。


何添顺一向报喜不报忧,他只是把这事报成了小事,商量好住院挂断时他才回屋去找邹云辉沟通。邹云辉都看到了,所以也清楚对方内心的苦楚和纠结,不过他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,只能说句会让护士带着你去办里手续,挥挥手让人离开去跟随着护士了。


他想自己要来一位罕见的病人了,也希望这个年轻人是个误诊。




回了趟家,何添顺收拾了自己生活用品和必带的东西,医院给他发了床单和被褥,房间也是考虑情况特殊安排是一人间,楼层不高,二楼也够他能看清楼下的花园,经常会有其他病人在底下散步。他从住院起就由邹云辉当主治医生负责,刚住下他也没多闲着,一项项检查等着他去做,每次新报告出来邹云辉的脸色就更加不好,何添顺看在眼里,但也不敢去过问真实情况。他的这位医生话很少,经常来病房给他说下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就走了。


这句话也没错,何添顺身体已经处于下滑期,下肢都开始感到无力失去控制权,最终面临的也是医生会亲口说出他患的是渐冻症,一个等待慢性死亡的病。


这些住院的日子里也会有些无聊,邹云辉也因为他的病操劳而没再去当问诊医生,有了更多时间造访病房和自己的病人多沟通身体情况。何添顺觉得自己的主治医生有些冷漠不近人情,大多时候都是公事公办的状态,这让他觉得待在医院内很孤独,自己母亲也因为工作没空常来探望。也只有在复健维持肌肉状态运动时,与隔壁病房病友打声招呼聊下天。


邹云辉在自己的笔记中写到,何添顺是位很听话的病人,遵循医嘱从不自暴自弃……大概是吧。




对自己病人改观的事是在一次午饭时间,因为何添顺不爱坐轮椅,也不喜欢被护士接触帮扶,平日全靠自己支拐杖去食堂吃饭。按理说应该把他的饭菜送到病房,但他有些倔强说刚好算在平时活动要求里了,这样邹云辉才不得不点头同意的。可即使一个月里没发生过事故,但还是有意外会出现,何添顺因为上肢突然脱力没抓稳拐杖而摔倒了,当时楼道内没人,大部分人员都在食堂内,而邹云辉恰巧没赶着去吃饭,与同事交流病情分别时,出门恰巧看见在地上挣扎起身的何添顺。


匆忙过去把人扶起来时邹云辉觉得头疼了,因为这类患者摔倒容易骨折,治疗起来得费一番心思,而且何添顺也会因此吃更多苦头。他只能把人扶起后给人当拐杖支撑着行走,喊了半天护士也不见人影,见到何添顺额头一直在冒冷汗看起来很费劲起身的样子,邹云辉只能将人半身都搂着提起来,然后才让他的脚放在地上站稳。


“邹医生,我感觉我好像没力气了,走不了。”

“......我背你,站稳些。”


背起这个病人时邹云辉只觉得对方很轻,轻飘飘的,难怪风一吹就摔倒了,也可能是营养跟不上有些挑食。何添顺不觉得那么理所当然,他从未和一位并不熟悉或聊过几次天的人亲密接触,被人稀里糊涂就安排着被背回去,他首先觉得有些丢面子,自己是个男性,现在倒是显得很脆弱还让医生背着。何添顺刚想开口推脱几下,邹云辉却完全没察觉出自己病人的异样,直接从后揽过人腿,用手臂勒紧以防掉下去,感觉背上的人在下滑还掂量了一下往上提。何添顺被突然的颠簸完全没准备,往后栽的重心差点让他后仰摔下去,只能匆忙搂住邹云辉的脖颈不敢撒手。


他感受到背着自己的人步伐很稳,双腿就算没知觉也觉得对方把自己关照的很好,一些细节上也没让他一路难受过,何添顺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感谢或者找话题,只能将脸埋在邹云辉的后颈处,想着被背回去已经丢脸了,再这样做丢脸也不算什么了。


靠近后闻到的是消毒水味,之前何添顺其实很讨厌这股味道,因为时刻提醒他身处医院里,然后是很淡的花香味,何添顺猜测着是洗衣液的味道,很好闻也让那消毒水味被盖过了不少。在这个情况里他只感到安心,有个温暖宽厚的臂膀带着他回到安全的地方。何添顺觉得自己很奇怪,为什么这样的一个行动就能让他感动到,药物的副作用难道会影响情绪变得感性吗,解释不来的心情让他只能沉默。


邹云辉力气大,背人轻轻松松的走几步就到了病房。他发觉自己好像没仔细打量过这个病房,旁边的柜子上何添顺摆了个立牌,一个动漫角色的周边,邹云辉不认识,只是觉得对方爱好很年轻,然后才意识到对方确实很年轻。一个24岁该在社会中忙碌的年纪,或许他有工作只是因为病情辞职了呢,或许他家里人为他的病而天天落泪,只是不告诉他呢。邹云辉没空再思考这些,他现在需要把他的病人放在床上检查,对于这种多余还伤人的话,他暂时不提出好些。


坐在床边后何添顺才松开了搂着对方脖颈的手,拿了个枕头垫在自己腰部让床往上倾斜一点依靠着,还顺手摊开了被子遮盖自己下半身,他需要随时注意保暖。


“被子掀开,要是骨折就麻烦了,检查一下没事就让人送餐给你。”


这一番操作却邹云辉眉头紧皱,还不忘指挥何添顺按自己意思掀被子,可何添顺似乎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,他并不想掀开被子被检查一样,邹云辉不理解对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。思来想去就只有何添顺不想他帮忙罢了,原本想出门喊个护工来简单检查脆弱的下肢处,结果刚迈开腿何添顺就把他喊了回来。


“真没事,邹医生我不觉得痛,没骨折……”

“刚刚你还说走不动,看一下又不吃了你。”


何添顺还是摇头拒绝,他的手紧抓着被子,不难看出在舒缓紧张的情绪。但这让邹云辉态度不免强硬了一下,告诉他的病情很特殊,比一般患者恶化程度都要快,该信任医生,自己是对方唯一能依靠的人。


“被子,拿开。”


他的脾气并不好,更别说是不听医嘱的病人,一般都需要多费口舌才能劝着听。何添顺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,他明白,但被委婉拒绝的感觉并不好过。


邹云辉最终还是主动动手扯开被子,何添顺也没反抗,还顺势松开了紧抓的手,他似乎放弃抵抗了,眼神往窗外围绕的蝴蝶上。邹云辉没多说什么,而是自顾自得去把对方的裤脚挽上去,很明显的肌肉萎缩的现状,小腿比当初检查时细了一圈,隐隐约约要萎缩到贴骨了。这是渐冻症无法避免的,只是萎缩状态有点进度过快,正常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。邹云辉握住那随意就能圈起的脚踝,伸手捏了捏小腿肚的肌肉就叹了口气,何添顺本来就瘦,如今的腿就跟个筷子一样,邹云辉觉得自己随手一折就能断。


“之后每天晚上都会让护工帮你按摩一下,试试看能不能延缓萎缩。”


何添顺不自然撇过头,他努了努嘴是想说些什么,最后用余光瞟了邹云辉一眼,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。


“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,不想按摩吗?”

“没……就是,觉得这腿让别人看到就,挺奇怪的感觉。”


邹云辉对这句回答深思熟虑才明白,何添顺说到底还是比较有点好面子,有点像偶像包袱一样,年轻人不愿意将自己这样的一面露给别人看,他只能表示理解,也不继续强求。最终还是各种选择折中一下,邹云辉决定自己来帮忙按摩,或许因为已经见到过这样的情况。何添顺没反抗,而是任由着对方手触碰自己双腿,他感觉不到对方手覆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,却看到那人很认真的神情。


他突然觉得这个医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了,做事上的认真盖过了何添顺原本拒绝的内心,或许邹医生的接近才能让他不再担忧会被人介意。脑内就这样想着回答自己,不免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笑意,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依靠枕头上。邹云辉偶然瞥见他的病人在看着自己,而且很明显的心情愉悦,这让他摸不着头脑发了什么,只能思寻着找什么话题转移注意力。


“有女朋友了吗?”


这是邹云辉内心真心莫名想问的,因为何添顺长得标致,不由得就会思索对方女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个病跑了。这样很狗血的深思剧情,在他的脑内无端联想,认真得像思考什么重大问题。何添顺看着他的医生突然很严肃的问他这种事情,原本只要开玩笑般说自己没有就好了,结果对方认真得表情却让他有些不自在,根本无法跟别人一样随意开玩笑。

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


他的回答略带迟疑,还重复了一句,直视着邹云辉仿佛是让对方信任自己的回答,这认真的劲和问他的人一模一样。邹云辉看了看他倒也没说什么,按摩到一半伸手捏了下大腿内侧,然后抬头看何添顺有没有反应。那人对着动作完全没感觉,只用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邹云辉,他好像有什么事想用眼神对视来表达一下。邹云辉看出来了,但还没管这事,而是反手继续往上捏,直到胯骨那处捏的时候。何添顺才痛呼一声,生理性流泪蓄满在眼眶,眨眨眼就当着邹云辉的面流了下来,像是在埋怨对方怎么掐的这么用力。


“这么怕疼?”

“天生的,之前问别的医生说是没办法。小时候磕一下脑袋就能痛的边哭边跑,我妈说我现在磕一下也这样。”


挂着眼泪吐槽自己,也只有何添顺有这样的性子了,还非得跟医生比划一下当时磕哪里了,这样整得邹云辉时不时就笑一下,觉得这病人有意思。


何添顺说的正起劲,就差把这24年人生受伤记录全讲完了,大到高中时期骑自行车摔沟里封了九针,小到翻新书被纸划到手指,讲的有声有色。他还在念叨,突然一张抽纸递到他面前,是邹云辉递给他的,那人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下脸颊的位置,何添顺接过纸巾学着人擦了擦,才发觉自己原来眼泪还挂在脸上。


他顿时觉得害臊,原本还叭叭不停的嘴也闭上了,只安静享受对方按摩的手法,即使他没知觉感受不到。


“你刚刚盯着我是想问什么?”


是邹云辉先打破病房里的安静,他原本都已经快按摩完了,但突然想起对方之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才开口的。何添顺听到这句还没反应过来,他思考着自己什么时候盯着医生看了,邹云辉看到他回忆不起来,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聊女朋友的时候。


“想起来了!邹医生,当时我是想问你,你有女朋友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
回答果断到何添顺还没接收到这句话,因为邹云辉已经不大年轻了,就算没结婚也该有个对象处着吧。何添顺眼神四处飘着,邹云辉看到了,就觉得这人肯定在乱想些什么,只能开口再补上几句话。


“工作忙,也对这种事没兴趣。别脑补些奇怪的东西。”


何添顺听到这补上的话,没再说什么却一直在笑,腿上按摩完后还让那人帮忙理了下裤脚。邹云辉朝他点点头,他不嫌自己病人多提要求,安顿好后就拿着靠在墙边的拐杖带走了,他没打算再同意何添顺做这么危险的事。


他还得去食堂打份餐给自己的病人,可赶去那边都已经收工了,硬凑也凑不出一份饭菜来。邹云辉往自己平时办公的房间走时,想起今早自己试着做了顿午饭,但觉得还没食堂饭菜好吃就没拿出来。他从自己携带的办公包里翻出那个朴实的饭盒,打开里面发现还有点余温。在饿着病人还是总得吃点的天秤上,邹云辉直接选择了把饭盒盖上带过去,再饿也不能饿着病人。


等到饭盒放病床上桌板,何添顺打开发现里面两荤一素的,不是他爱吃的,却都是只需要简单烹饪的菜品。他顿时就明白是医生自己带过来的饭盒,按摩的时间确实是太久了。何添顺还在犹豫不决吃不吃的情况下,邹云辉已经帮他拿了双筷子和从食堂仅剩的一碗骨头汤,他也不好继续故作矜持的样子。


夹起土豆丝入口的时候,本以为会是酸辣口,结果只有淡淡的土豆味,甚至盐味都不太品得出来。何添顺因为这味道整个人顿了一下,邹云辉眼力好一下就察觉出来有问题,他只好指了指别的菜让何添顺尝尝。可惜肉做的过于辣了,可能是邹云辉自己比较能吃辣,可何添顺吃下辣鼻尖就冒汗,吐出舌头用手扇风想降下辣度,急到口腔分泌唾液都感觉带着辣味不敢下咽。好在邹云辉先前打了一碗汤,他捧着碗一口不停歇就喝完了,嘴巴里原本的辣味被冲淡了不少,这番折腾完让何添顺舒了口气,用干净的纸擦了擦辣出的眼泪。


“很难吃吗?” 

“没有!是我自己吃不了太辣的。医生自己做的吗?”


看到医生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承认,何添顺没敢直接说不是很合他口味,只是有点想念自己大学时给自己做饭的日子了。勉强配着自己能吃的菜,扒拉几口米饭就咽下去不敢多嚼,吃了一半他就觉得饱了,邹云辉说他吃的少,难怪这么瘦。


饭盒最后还是邹云辉洗的,就算当时何添顺很努力的想争取自己洗来报答,可按他的身体状况静养才是最好,更别谈下床去洗碗这种事。带着饭盒离开时,邹云辉听到有声音在身后传来说了声谢谢,他认为自己只是尽到了照料病人的能力。


何添顺不是这样想的,他的内心不知道怎么回事。这几个月连续按摩他们独处的时间,还有邹医生会专门和他一起用餐,是为了盯着何添顺不挑食。在这样的用心关照下,何添顺还是不负众望的又掉了十几斤的体重,这让邹云辉愁的差点一夜白头,病人的身体恶化的厉害,他还没有新方案只能保守治疗。他经常为此发愁,而且心情都写在脸上,让何添顺一下就看出来了,也明白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在减少。





可能是刚入夏,就算关紧纱窗也会有蚊子叮咬,开了空调也阻止不了燥热的内心。何添顺午饭后睡不着,原本邹云辉等他睡着再离开,可这样不免要麻烦一些了。在床上左侧一点右挪一下,翻来覆去何添顺就是睡不着,似乎闭眼就有噪音在他大脑里肆意妄为。


为了不无聊他俩都在找话题,何添顺想听歌,可因为休养他还不能长时间触碰手机,邹云辉想拿自己手机给他放歌,还没开屏就被他婉拒暂停了。


“医生你会唱歌吗?”


邹云辉不喜欢唱歌,即使别人都夸他本音好听,也瞧见躺床上病弱的人向他询问,莫明其妙的想法让他下意识点头。何添顺见状就极力邀请对付开口给他唱一首,还往被子里缩了缩,一副等着午睡曲的样子。邹云辉认命从歌单里找首还算会的,还伸手遮住何添顺的眼睛,他不喜欢有人盯着他唱歌,这样会觉得很不自在。


幸好准备午睡的人也尝到了听歌的甜头,没再任性而是乖顺的闭眼像在沉睡,睫毛蹭到掌心时让邹云辉觉得发痒。


何添顺听到了很熟悉的钢琴伴奏声,是他先前听过的水星记,不得不说这首歌和邹云辉的声线很契合,歌词都伴随着温柔的气息,抚平他燥热的内心。听得出那人并不是很熟练的唱歌,不敢太大声也会有些跑调,可何添顺依旧觉得比自己以前听过的好听。


他稍微睁开眼去偷瞄那人,邹云辉还在专心看着歌词没注意他。窗外的阳光成碎片一样落在被褥上,还有一部分落在邹云辉的肩上,有蝴蝶从外面飞进来停在了床边,翅膀是闪烁的深蓝色,但右边翅膀少掉了一半。


歌才唱到高潮,何添顺已经开始有些困意,眨眨眼就闭上顺势入睡。睡梦中他感觉到有人帮他掖被角,迷迷糊糊睁眼只看到开门离去的背影,思维还在沉睡,迟钝的反射弧在他再次入睡时才反应过来。


邹医生真是个温柔的人啊。


一个无时无刻为他着想的人,何添顺自认为或许一辈子遇不见几个,他也不想和自己认识的人一样,就此错过对方。


他会经常用余光瞧邹医生在做些什么,大多数一起吃饭时,医生都在用手抵着自己额头,望着窗外想事,他猜测八成是在想病情该怎么稳定。


那难于启齿的想法在疯长,陪伴的越久,他越是觉得自己不对劲。何添顺总是克制不住自己,疯狂想着对方平时跟自己说话时,那过分温柔的语气,和令他特别在意的肢体接触,这不像他,但这也确实是他自己。





他还记得自己上次端水失手了,杯子砸到了自己肩颈,滚烫的开水也撒在后背,皮肤传来的刺痛和衣物摩擦带来的折磨。情急之下他按了呼叫器,邹云辉脚步匆忙的赶到病房里,何添顺看到对方气喘吁吁的样子。不知道怎么回事,自从对方进来后,背上的烫伤越发疼了,灼烧的感觉让他痛的开始流泪,断断续续的说出自己被烫伤的事实。


进房间后邹云辉反应很快,瞬间就把人搂到了浴室的洗手台上,拿花洒朝人后背冲凉水。疼痛缓解才让何添顺回过神,听到那人喊他脱掉上衣,他也很听话的在解开病号服上衣的扣子。褪去衣衫后露出的是白皙的肩膀,还有被烫到红了一片的后背,还好没起泡不严重。


邹云辉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对方的身体,过分瘦弱了,弯着背导致脊骨都突出,让人挺直背后又发现对方明显的肩胛骨,抬手落手时一张一合像刻在背上的蝴蝶,薄骨撑起皮肤清晰可见,不禁让人想伸手去触碰那蝴蝶翅膀。真正触碰上对方肌肤时,邹云辉才反应过来,他无意识的触碰了对方,而身为蝴蝶的人也往他远处缩了缩,像拒绝他的抚摸。


他没有再进一步去冒犯人,也为自己突然的举动觉得唐突。只能手心包裹住花洒将水流减弱,让冷水从肩颈顺着脊骨滑落到腰窝,何添顺转过头去瞧他,却因为先前哭过,所以眼眶泛红像只红眼兔子。


水冷的那人说话都哆嗦,邹云辉只能贴近对方身侧才能听清在说什么,何添顺在无力的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烫伤。他说出的话仿佛在对自己说,一字一句都在质问自己,为什么连水杯都拿不住,他什么时候开始生活不能自理像个废物,这像吃了莲子心一样苦涩的语气。


邹云辉认真听了也在认真想怎么安抚,他只能关掉花洒,那条干毛巾去擦拭对方腰腹处的水珠,借此机会用毛巾给人擦去原本挂着的眼泪,刘海被擦的凌乱像被人欺负了一遍。可能是何添顺的皮肤嫩,邹云辉没太用力却把他皮肤擦的有些泛红,现在应该全是全身熟透的红眼兔子了。


何添顺靠人帮忙才穿上了衣服,回到床上还自觉翻身准备上烫伤药。冲了凉水让他觉得很冷,不自觉打了个喷嚏,这样就让邹云辉马上给他安排了感冒药喝。何添顺没多想就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,那人盯着他看的时候,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,只能拿烫伤处很痛为理由握紧手转移注意力。


那些小心思和天马行空的幻想都组成了他的梦,就像别人说的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他将脸埋在枕头里等着那人给他上完烫伤药,可邹云辉怕他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,低头去瞅那挤枕头里只能在缝隙里对视的脸,何添顺只能将头埋得更深,就差点要用被枕头捂死自己,还反复说确定自己没别的不舒服。


邹云辉瞧了他半天,最终也只是吐露出去安慰的话,再把倒了热水的杯子放在柜子上,为了随时方便人拿起。


“不要想太多,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,没事。”

“邹医生,我……”


话才说了一半就咽下,何添顺只顾着脱口而出挽留,却不明白自己该拿什么理由再继续说,只是紧张到开始结巴。


“怎么了,有其他地方也烫伤了吗?”

“没……没事。邹医生早点休息吧,日后再说。”


邹云辉看到对方的眼神在躲闪,也明白何添顺在哪方面有欺瞒他。但鉴于刚刚有主动倾诉的可能,他还是选择等待人自己敞开心扉。


是喜欢吧……何添顺在问自己内心的想法,不断和自己确认这份感情。是喜欢吧,肯定是喜欢吧……要是不喜欢怎么会那么在意,他想不明白这些。何添顺这辈子没喜欢过人,对这位邹医生自己却过分依赖,这不明不白的感情让他懵懂又纠结,像火焰,像他不会再见第二次的人。倘若这火焰是能让他感到温暖的,他也甘愿去做那只扑火的飞蛾,燃烧自己去见那痴心妄想的火焰,所以应该是喜欢的。他抓紧了自己的床单一角,试图平复自己过度反应的内心。


邹云辉靠近他帮忙调整连接身体的仪器,还扶着他腰将他整个人翻过来躺在床上。熟悉的花香味还是很好闻,何添顺都想开口去询问对方用什么牌子的洗衣液,最终只是短暂的接触中,凑近对方衣领深呼吸了几次。


模糊的界限里,他还是一脚踏入了另一方,打破了自己心中脆弱的平衡,他想这不算错,只要是喜欢那怎么能算错。


这还是不可能跨越的感情,何添顺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,这与其他人相比快了几倍的恶化速度,越发感到无力的肢体。瞧瞧他萎缩到丑陋的下肢,瞧他在地上站不起来苦苦挣扎的样子,瞧他的不堪和脆弱,何添顺发现自己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处闪光点。他是人生刚升起就准备落下的太阳,最重要的生命成了障碍,这无法战胜的病魔击溃他内心,让他不允许自己去拖累对方,即使是真的喜欢,他也不敢,他怕一步错,步步错。


越是纠结越是觉得非他不可,何添顺想不开也难受到鼻尖泛酸。邹云辉收拾完破碎的杯子才走,这让何添顺终于有机会小声呜咽,把所有的错误和不甘都揉碎吞进肚子里吧,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。


有只蝴蝶从窗户缝隙中飞进来,翅膀被纱网破口刮伤,它飞的歪歪斜斜像找不到路,最终是停在了何添顺的指节上,像熠熠生辉的戒指。他认为蝴蝶在亲吻自己,也在给予他一些安慰,却不知道蝴蝶也是食腐动物。它亲吻的只不过是感觉到何添顺皮囊下在腐败的生命力,像看似熟透的苹果咬下流出只是酸涩的汁水,这是颗烂苹果,不论再怎么期待也不会改变。





邹云辉察觉到这个异常是什么时候,是在交付餐盘时不经意触碰的手,还是对方总开玩笑说他贴心,说想当他女朋友的时候。他不知道,他只是把这些都当做不小心,当是和朋友间的玩笑,他在逃避些什么,他也不知道。


到了夏末,天气有些转凉,何添顺经常会说自己热,出汗了得去浴室里擦擦身子或洗个澡,邹云辉都满足他的需求,他不会拒绝对方。这次何添顺又开口说想擦个身子,很自觉的张开手等着邹云辉将他放在轮椅上,邹云辉只能搂起对方腰身。这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放空自己想法,只是机械化的将人提起来转移,何添顺整个人都很懒散依着他肩膀,邹云辉甚至能感受到呼气时在他脖子的打转气流,他没说什么,只是身体僵硬了几分。


刚准备安顿人坐上轮椅,何添顺半个身子都落在座位上了,可他双手却攀附着邹云辉的肩胛不乐意松手,还靠近对方耳边吐气如兰。他突然开口,声音过分小声还不自觉带了点哀求的意味。


“……我们可以在一起吗?”


这是何添顺故意在看不到对方脸才开口的,他光说出这句话就花光了所有勇气,没有剩下的可以去面对对方的表情。他没办法陪对方去外面,也没办法陪着去像正常情侣一样约会,甚至他无法活下去,但何添顺内心角落仍然有点希望对方答应。


一瞬间时间像凝固住了,如果不是何添顺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,他都觉得对方灵魂出窍了。邹云辉像被冻住了一样,他感到手足无措也想不到该回复什么,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打乱了他一向冷静的思绪。这样暧昧的搂抱姿势持续了很久,何添顺没说话,他只乖顺靠近人肩抵着下巴,像校园时期递情书等待回复的小孩。


这段时间里邹云辉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,他只能侧过头,看到对方短袖因为抬手而露出伤痕,医院不会给他锋利的东西,多半是用指甲掐出的痕迹。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,只是看到伤痕就容易露出几分心疼,没感受到何添顺情绪不稳定他也有责任,对方在往错误的方向来寻找慰藉。人在拿什么来确定爱,每个人标准不同却总能对标口中的爱,何添顺在拿痛楚来衡量爱,越是痛苦越是折磨,他反而开始执迷不悟的去摸索爱的边界。


邹云辉安抚性轻拍人后背,对方的回应是再搂紧他一分,他在思考用什么词句回复才好。

他把搂着自己的双手掰开,将何添顺安顿在轮椅上,还不忘往他大腿上盖张毯子保暖,等一切都做完后他才做好心理准备酝酿好说辞。


“你知道我……”


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。


可能以前都过于巧了,恰好这时有个护工敲门想进来房间,还在门外对着里面的邹云辉小声请他过去,看来是工作上的事要通知他。邹云辉用手捏了捏眉心像很困扰的样子,他伸手捧起何添顺的侧脸,拇指的指腹无意识蹭着肌肤,仔细打量人脸每一寸地方和细节,最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想收回手。何添顺眯起眼睛像被这样接触让他觉得舒服,察觉到人想缩回的手,就侧过脸往人掌心落吻以示挽留。外面的人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说话,似乎通知的事过于紧急,所以直直打开房门而入。


这一打岔,让原本屏息凝神的邹云辉得救了,他离开的背影像落荒而逃。


何添顺看在眼里却没开口挽留,他不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,只是在人即将离开房间时,用失落却坚定的语气说出自己想法。


“邹医生,在你给我答复前,今晚我会一直等你。”




等到开完会拿着工作任务回去办公,邹云辉才有空去想何添顺的事情。感情问题一直令他头疼,家里人也经常会催婚或者相亲,他总是拿先立业再成家去打发,以前的他甚至幻想过自己会孤独终老。


可这次该怎么办?


邹云辉想不到一个不会伤害对方的答复,犹豫半天后他还是选择今晚不再见面,或许保留两人最后的体面是正确的选择,他们都是成年人了。


关于何添顺心理健康问题,他也有反省并且打算给对方安排心理疏导,渐冻症的患者大多数都会在病情中出现情绪低落。邹云辉在为这次事件选好合理自我解释,坐在办公椅上凝望着时钟走动,平日看的书他也一句话都看不进去,只有莫名其妙的不安感。


窗外下起了大雨,即使天黑也能从路灯看出淅淅沥沥的雨滴,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。邹云辉将手贴上玻璃感受到窗外的冰冷,如同小说中常常会出现小雨分离的场景。他收回手后,发现窗户上留下了他的手印,他越看越有感应有人在和他做了同样的事,将手掌放在他手心印记重叠了一样。雾气让他无法再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模样,他想象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。只有脑内里忽闪的记忆碎片,那些隔着病房门窗户匆匆不经意的对视,看到对方躺在床上对自己莞尔而笑,或是哪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默契。


就像两人都心知肚明,只是一个不愿,一个不敢捅破窗户纸罢了。


邹云辉再怎么不清楚爱意是什么样,到现在也该知道了。是对方难以掩盖的神态,也是和别的护士沟通时都要停顿仔细观察他一下,再回过头和别人点头说了句好,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又让人感到过于强烈和纯粹。


时钟指向了十一点,邹云辉不爱加班,但却因为这件事耽搁了不少下班时间。晚下班了一小时,干脆明天请假一天的想法就冒了出来,但职业提醒他不能这样随意。正好他也不放心就这样下班离去,站在电梯口思来想去,在电梯数字快停到这楼时,有个负责何添顺病房的护工找上他,急迫的像有什么紧急情况。


那护工抓着邹云辉衣角,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出何添顺反锁自己门的情况,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床上挪到门口的。刚好雷雨天气影响信号,导致屋内的监控一直雪花屏,想不到办法只能直接找他了。邹云辉整个人语塞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抚别人的话。他更怕何添顺为了锁门而从床上摔下来,只为爬到门口处来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,如果对方在屋内出了事,逃避答复的选项,邹云辉选错了。


他放下自己办公包靠在墙边,重新披上外衣往病房走。护工陪着他一起前往怕有什么突发状况,而邹云辉只是挥挥手让人先离开,说这个病人很怕生,应该不愿意这种状况面对不认识的人。他并没有让人真正离开,只是让人靠在病房门旁站着不露身影,他的不安感时刻提醒他这次事情很重要。


敲响房门后里面并没有回应,用手拧门把手也表明着反锁了,邹云辉耳朵一向灵敏,贴着门面聆听里面细碎的声响。只有窗户打开风吹进的声音,并想象中何添顺可能会发出得什么声音,刚做好找人拿钥匙进去不硬闯的打算,结果里面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,刺激着本就紧张的邹云辉。


他没失去理智去砸门,而是迅速冷静下来指挥起别人。等到钥匙到手,插进门锁的动作都非常轻柔,邹云辉怕惊扰到里面的人。


开门后里面漆黑一片,冷空气一直往外刮,他想该开的暖气似乎关闭了,然后才发现是何添顺拉开了窗外坐在窗沿。恰巧最近外头的防护栏断掉了,多出的空隙刚好够瘦弱的人从那栽下去。


何添顺伸出窗外的四肢都感到无力冰冷,可能是雨水落在身体上面让他冻到麻木,身后传来的开门声才让他回头。是他本以为不会来的人,下意识害怕对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不堪,想躲藏就只能往窗外挪,可这一挪就让邹云辉心揪几分。何添顺坐在那看看人又看看窗外,突然发觉自己似乎称不上狼狈,自己最多值得大家称得上一句悲剧罢了。


狂风和暴雨都在影响着何添顺,他看到对方也只是惨笑一下。内心千疮百孔的地方又开始渗出早就不新鲜粘稠的血液,雨水让他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。


他很快就回想到对方为难的眼神,那触碰却收回的手。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引诱着他这样做,只是发现窗外的空气更让他清心,雨水更能令他清醒,似乎只要倒下去他就不用再这样烦心。腿上玻璃割破的伤口流下雨水和血混合的液体,血迹都被冲淡了只剩下粉色的伤口处,他原本以为感觉到疼痛,可是没有,无论再怎么刺激自己的双腿都没有知觉。


一股悲愤的情绪在猛涨,他恨自己得了这样的病,也恨自己还在苟且偷生着,把那卑劣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,他觉得可耻也羞愧。原本最差的结果他都已经想好了,他和邹云辉不会再见面,自己那句会一直等下去也定格在今天吧,既然暗藏汹涌的爱意掩盖不住,那他还不如选择早日道别。


他不怕死,也死的甘愿。


“我以为我们早就做好道别了,这将近半年的时间承蒙照顾。”


喊出那句话的人情绪崩溃,邹云辉却没说话安慰,他只走过去越来越靠近对方,鞋底踩到玻璃发出了刺耳的声音,他没停止靠近。


何添顺也没移开停在对方身上的目光,他看得到邹云辉被飘进的雨打湿了身前,可那人的眼神还是坚定的,似乎这些话都阻止不了他想救下何添顺的想法。邹云辉走到了他俩只有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,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朝上,像等待什么东西落在上面。他在等何添顺也回过身向他伸手,等着对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。


这场自我选择中奔赴死亡的选择,邹云辉不能接受也不允许自己接受,他只能呼唤迷茫的灵魂回到港湾,安抚着会被雷声惊扰的蝴蝶。


“别怕,回来吧……”


这句话一字比一字更加传递了力量,像有什么魔力一样,像柔软的羽毛轻扫过何添顺的手心,他真的想握上去,却又想起自己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

在这犹豫不决之间,他的手还是颤颤巍巍向对方面前伸去,在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又停下。放手还是纠葛,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,就这样僵着动作沉默,看着水滴顺着手臂落下到邹云辉的手心里。


邹云辉看着他的眼睛里只有担忧,即使何添顺努力在里面寻找一丝不情愿都找不到。他坐在窗台上显得沉默,邹云辉却觉得这样危险又可怕,没人想得到一个寻死的人在想着什么,放手跳下去吗,还是在为自己回头找出路。他只能一声比一声肯定,尽量用一些劝导的话挽回人。


“回来吧。”


时间比他想象中过得还快,手臂抬得酸痛,做不出的抉择何添顺干脆选择放弃,准备收回的手突然被人抓紧。


邹云辉的手很暖和,让他本来冻僵的手指有了知觉,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握住,可这份温暖在不断唤醒他,原本的希望如死灰复燃。


何添顺被牵住时嘴唇还在抖动,只剩口型也听不清一个字。他在说着你该后悔然后离开的,却又把身体侧过去,往对方身上倾倒远离窗沿,他对爱的怯懦和勇敢都掺杂在一起,通通放在邹云辉的手心重新给他些支撑的力量。


被人一堆人抬下窗边的时候,何添顺还是不愿放开紧握的手,他的眼神直视对方想在昏迷前确认些什么。


“我好冷啊,邹云辉。”


握着手又攥紧一些,仿佛害怕一松懈人就松手了。


离开窗边后燥热感就涌上心头,何添顺明白自己应该是要发烧了,他把人拉近到自己身边,雨水也浸湿对方接触的地方,嘴里无意识念叨着好冷又好热。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很听话的回来了,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,因为邹云辉没有笑,只是很严肃看着他像生气了一样,大嗓门还指挥着别人把他抬进重病监护室。最终何添顺还是放弃再说话,撇过头看着不同的人和不同声音在他耳边回荡。昏沉的脑袋和身体也就此卸力倒下,无论怎么张口呼吸,气管也进不去半点空气,窒息感突然开始折磨他,脸上血色都褪去不少,等到邹云辉给他接上吸氧管,他才能缓过劲感受到自己残破的身体。


何添顺的免疫力很低,一晚上就推进去了几次抢救室,他差点因为高烧不退而死。腿上的伤口都在往外翻边,伤口感染和发炎都考虑到肢体坏死的情况。好在没有到最坏的情况,何添顺晕厥期间降低不稳的心率也很快恢复正常。邹云辉才发觉那人和当初进院时瘦太多了,瘦到胸膛能看到清晰的肋骨,心脏跳动时皮肤回了血色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。




躺在床上脱离危险期的人,终于回到了正常病房。何添顺苏醒很久了,这段昏迷期间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,记不得具体梦到什么,唯一留下的印象有只闪蓝色翅膀的蝴蝶,一直在围绕他飞。他看到邹云辉站在病床边等他醒,好在这次他看到的不是那张严肃的脸,邹云辉是来通知他见一见心理医生的,何添顺应了声好也没再抗拒什么。


这一谈话就谈了两个小时。


心理医生推门出来时,意外发现邹云辉还在病房外等着结果。他没多问只是给对方递了表格和诊断结果,并且告诉还得做别的检查,现在只是暂且诊断是双向情感障碍。表格的笔记上还写着交谈时何添顺给别人的感受,他似乎在被什么折磨着,而且有过度依赖的倾向,自我保护很明显,但交流时沟通流利,情绪掌控稳定,没主动和心理医生说自己有任何地方不适。


邹云辉只是详细看了几遍才点头,低声说句辛苦了,这才收好表格重新进病房里。进去时何添顺立刻就反应过来了,他像为自己活过来了感到高兴,还像以前一样熟络的让人过来。邹云辉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,何添顺似乎很开心,不断向他诉说着自己看到花园发生的趣事,他的母亲也经常寄花过来,上面都会有这关心的小卡片,他都照收不误,还让人帮忙修剪后插进花瓶里。


他们之间相处正常的可怕,何添顺真希望自己可以哭出来,可自己内心却平静的像死水,情绪的宣泄口通通被堵上了,五官让他难以表达内心只感到麻木。


“如果很难过,那就哭吧,不要责备自己。”


这些不露声色的挣扎也被邹云辉看出来了,他安慰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真正做到,只是递了张纸巾等待人将埋藏许久的心情都发泄出来。可何添顺却怎么都哭不出来,他像失去了这项功能,拿着空白柔软的纸巾却落不出一滴眼泪。邹云辉看出他的为难也没再劝着什么,只是重新将他的被子上拉盖好安顿一切。




哭不出来的问题维持了三个月,别的医生来看过也说只能靠顺其自然解决,邹云辉的担忧不难看出来。今天外面送来的花和平时不太一样,包装更加精致,花朵也更加鲜艳,仿佛今天是个很重要的事情,可何添顺什么都没说,还是和之前一样剪了根茎就插进花瓶里。卡片上的字邹云辉还没看清就被何添顺摘下放在远处,他比以前要沉默的多,明显的情绪低落让邹云辉警觉,劝着喂下几粒药也只能让人干脆睡下。


何添顺闭眼却皱着眉,像睡得不安稳的样子,他睡眠变得很浅,待了二十分钟观望的邹云辉正准备走,结果小小的开门声就吵醒了对方。


他只好收回离开的想法,何添顺刚醒来人看起来有些懵,然后才伸手让邹云辉扶他起来去花园走动。自从上次事件后他如同脱胎换骨,让邹云辉时不时怀疑是刺激过大导致他现在这样,每天都想强撑着自己站起,都没有治愈却早早安排起复健内容,像对自己治愈有极大的信心。可邹云辉看得出来只是表现得乐观罢了,但还是不忍心戳破人,而是每次都带人做些尝试,都期盼一些奇迹发生。


因为这次实在是肌肉无力,加上之前的锻炼,是彻断了何添顺再次治愈的可能性,他更清楚自己这病的可怕之处。坐在轮椅来到花园,他的心情才会有点起色,就会开始回忆自己的一天,比如早上那不同的花,和不愿意让人看见的小卡片。


“心情不好吗?”


轮椅是邹云辉推着的,他看出何添顺心不在焉才提了一嘴。


“没事,就是想起今天是我25岁生日。”

“啊……生日快乐,想要啥礼物?你妈会来探望你顺便庆生吗?”


何添顺听到这句就抬头瞧了人一眼对方,还是那副认真的脸,他对礼物这句话犹豫了,却不知道该说出自己想要什么。自从成年后他就很少过生日了,但至少也会有几个惦记他的朋友会找他,看来今年没人会来了。何添顺心想着,也重重叹了口气才回复人。


“谢谢,我不过生日。她工作很忙,大概不会来了……没人会来。”


说完这些他才想到自己的礼物,想起之前没有结果的表白,他咬咬嘴唇还是克制去提问。就算说的想要礼物,但这样的想法说出来也没用。何添顺侧过点头,就能看到邹云辉推着他走的手,那双手带他远离过深渊,他怎么都不会忘记那温度,思来想去他还是满足了自己一点小私欲。


“礼物我可以要那次的答复吗?”


只有这样的问题才会让邹云辉语塞,他选择沉默不做回答。可不回答才更令何添顺深受打击,只能低声喃喃自语,说着当时你还是来见我了,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吧。说到这他还停顿了一两秒才继续开口,声音小却足够他两人听见,那语气像鼓足了勇气又觉得多说无益。


“至少我很喜欢你……”


何添顺在内心已经暗暗发誓,他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一厢情愿的事情,他们能像朋友一样沟通不错了。


邹云辉自然也没把话停在这话题上面,而是把话题接到今年他过生日的场景,他的同事得知他生日集体买了足够分量的蛋糕。他不爱搞这些热闹的事情,可经不住那些人的一番心意,毕竟蛋糕很好吃礼物也确实比较喜欢,何添顺只是安静的在听他说话,含笑看着他又开口。


“邹医生,明年我陪你过生日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
明年生日怕是来不及,何添顺的身体能撑过今年冬季就算是奇迹了。他清楚,却还是说出那句承诺,心里想着至少给自己些活到明年的期望吧。邹云辉点点头,伸手帮人缕了下碎发,他没多说那些不切实际的,也只是顺着何添顺的心意走。


他们回到病房何添顺就睡着了,他似乎对自己生日很无所谓。邹云辉关上灯还检查了下门窗,今天也要值夜班,晚上都不一定回得去,剩下的一堆报告要填要交,光想到就够他疲惫。这期间里何添顺也没喊过一次他,安静的让人觉得奇怪,邹云辉工作时都有些心神不宁,跑去病房门前发现人还在床上睡觉,邹云辉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。他和路过的护工嘱咐了一日三餐的事情,说完才安心的回去办公,还不忘多提一嘴多给何添顺拿点水果。


可能是过于忙碌,胃饿到疼痛邹云辉才察觉自己已经错过了午餐和晚餐,时钟刚好指到十点 他按了按眼部周围还滴了下眼药水,干涩的眼睛也得到了丝清凉和缓解。他趴在桌上闭着眼感受短暂的宁静,越发疼的肩膀和手臂提醒他老毛病又犯了,从抽屉里翻找着药膏却发现上次就用完了,他忘了买也只能作罢。用力敲打了下肩颈想代替这酸痛,这一堆职业病也总爱在晚上折腾他,想着去别的科室或同事那要来点药膏,刚起身就把桌上的保温杯碰地上了,缓解胃疼的热水也都泼掉了,只能说今天水逆的厉害。


为了状态不再差,邹云辉还防备了一手没吃饭低血糖,塞口袋几块糖才起身,含着块葡萄味的水果糖去拖地板,收拾完了也忘了要去买药膏。这种事事不如意的心情还没能压垮他,只是让他本就疲惫的身躯趴在桌上,剩下的灵魂还在为各种事劳苦。


他熬到了快十一点,终于准备回家路过了何添顺的病房,往里面瞧却发现那人还醒着开着窗通风。轻轻敲几下门就得到里面请进的回应,何添顺看着对方进来的表情没多开心,只有看不见的压抑感藏在他身上。


“怎么没睡?下午睡太久了?”

“在……想些事,不是很想睡。”


邹云辉安慰人的能力算不上多好,只会说些老掉牙的安慰台词,再不行他也显得无能为力。何添顺情绪低落写在脸上,他说不清怎么回事,只是冥冥中他感觉今天这一天缺少了什么。咂咂嘴却里只有刷过牙的牙膏味,脑内突然飘出想吃蛋糕的想法,光脑补的奶油甜味就让他分泌唾液心情好了些。


以前他都会和自己朋友或家人一起分蛋糕吃,可现在他像个与社会脱节的人,倒没人乐意给他过生日了,这种落差感让何添顺不敢回忆那些,只能咬破嘴唇尝到血腥味盖过牙膏的味道。


邹云辉在看着他,这让何添顺更加紧绷着神经,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却莫名恐慌,用手臂环抱自己还不断安抚内心。他的情绪过度亢奋影响了他,上蹿下跳的思绪告诉他自己想吃蛋糕,只要一否决这个想法,心脏都开始让他感觉到不稳定的跳动。这样心理上明显的问题,让何添顺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,或许还病的不轻。


想咬牙克制这想法却适得其反,内心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唱着反调,像要逼疯何添顺让他崩溃给别人看。


想砸东西,想有个发泄口。


可他不能那样做,只能用指甲掐着胳膊直到清醒为止,可能是原本该是睡前吃的药现在起了副作用,冷汗让何添顺更加烦躁,手更加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抓不住自己。幻听到的字词似乎过分尖锐,耳朵收到的都是些听不清,但极度让人神志不清的话,就算捂上耳朵可那些话他依然听得见。


突然闯进这糟糕的精神世界是一只手,掌心放着块白桃味的水果糖,粉色的包装却让何添顺看着模糊。


“低血糖犯了吗?看你脸都没血色。”


是邹云辉递给他的糖,看他半天没反应还贴心的撕开喂到嘴边,糖碰到嘴唇他还能闻到甜味。张口吃下糖时,还将咬破伤口流的血弄脏了人手指,邹云辉看见了沾到的液体,但也只是拿纸巾擦了擦手没说些什么。何添顺也没解释,只是不断用舌头将糖抵在上颚,尝到的是白桃和血液混合的味道,这让他原本过度紧张也缓和下来了,嘴唇也不再流血,只剩硬糖碰撞到牙齿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

糖化得很快,尽管何添顺已经很用心的去品尝,但最后化成薄片消失殆尽,吃完却还觉得嘴里缺少些有味道的东西,只剩下还有白桃味的唾液。原本低落的情绪都被甜味一扫而空,心里想着再吃一颗,可等人真再掏出水果硬糖时又觉得没味,他真正想吃什么很早就有答案了。


“邹医生……”何添顺刚喊他名字就停顿了几秒,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那句话,最后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用试探的语气。


“我想吃蛋糕,很想。”


邹云辉原本还在低头,他寻思着要不要把抽屉里糖都拿过来,被人喊名字才回应一下反应过来。他很干脆的打开外卖软件寻找着蛋糕店,却发现这个点的蛋糕,要不不卖关门,要不明天预约,总之现在手机上没有。他认命的从椅子上起了身,彻底打消了休息的念头,跟何添顺解释了外卖没有一番。那人倒是善解人意,虽然说了不用为他专门去跑蛋糕店,邹云辉不乐意就此作罢,也怕对方再想不开内耗自己。





外面天气有些冷,毕竟也到秋天了。邹云辉走的着急忘了穿自己大衣,冷风疯狂往他衣领里钻进去,冻得他将两只手都揣口袋里了。附近店铺很少有蛋糕店,他跟着导航走了二十分钟,才找到家还亮灯营业的店铺,结果刚进去就有一个仅有的店员跟他说打烊了。


“不会耽误多久的……我一个病人今天生日我快赶不上了。”


那店员听到病人这词似乎有些动容,最终还是开口给他介绍了尺寸。本来邹云辉只打算买个六寸的一个人吃够了 ,结果那店员因为会有别人一起吃,一直在给他推荐八寸的,邹云辉也干脆顺着意思点了个八寸。付了钱还嘱咐了句一切从简,随便抹点奶油水果就够了,他很着急回去怕出啥意外,也不想耽误下班的店员太久。蛋糕店里的灯又重新打开了,蛋糕胚和奶油都是现成的,店员从后厨探出头问他要写什么祝福语。


“早日康复可以吗?送给病人正好合适。”


邹云辉低头想了想,回想起报告上这个病治愈的可能性,最后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案。对于经历这种事情的人都过分敏感,早日康复也怕被人觉得像讽刺他的病,即使对方是一个受伤了也不爱说话的性子。


“不用……写生日快乐就好,不写也行。”


只要能早些带回去,写不写祝福语在他和何添顺心中都不重要,他看得出那人是因为生日没过而感到难过,毕竟孤独和寂寞是不一样的。


等到蛋糕到手他才放心下来,上面没有为了美观的装饰物,但光看付的钱里面的料也不会少。邹云辉向店员说了声谢谢,很快离开店面跟着前来的步伐回去。


因为时间的原因街道上很少人,最多有几辆车从他身边开着灯路过。他用手摸了摸后颈才发觉自己连围巾都没带,恶心感突然涌上喉咙,手扶着路灯旁就开始干呕,却因为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吐不出来。手上也觉得慢慢乏力,手指都快勾不住装蛋糕的袋子,好在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,又从口袋里拿块糖含着低血糖的心悸感才下去。


大城市的风也差点把他刮倒,但最终也是扛下了疲惫和肩上的压力回到医院。刚开病房门就得到了何添顺关心,邹云辉只能低着头感受胃里绞痛应了声没事,他连把蛋糕递过去都觉得费劲,直到坐上椅子靠着墙才觉得得救了。


一颗、两颗……口袋里糖块被他吃完了,这才有的力气抬头去照料别人,结果发现何添顺一直没吃,呆愣愣的看着他,邹云辉只好帮他拆包装递叉子,再把小桌子架上去。他们没开灯,也没点蜡烛,只借着窗外路灯分辨食物,何添顺拿起分蛋糕的餐刀,却发觉自己已经不需要分了,拿刀的手僵在那了许久才放下,重新拿起了叉子直接分下一小口蛋糕。


蛋糕里面是各种水果夹心,味道很甜算不上好吃却让他觉得满足。可是开心这种情绪消散很快,他只能看到邹云辉疲惫的闭上眼睛唱歌,旁边放这首刚进入前奏的生日快乐歌,伴奏声音很小邹云辉的声音也很小。何添顺发现对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,清楚自己凌晨想吃蛋糕是任性的要求,蛋糕还是甜的,可没意识到流出的眼泪落在奶油上,拌着蛋糕吃也能尝出眼泪的咸味。他不敢抽噎出声怕邹云辉发现,只能加快往嘴里塞蛋糕的速度,干吃蛋糕很噎,捶打自己胸口也难以下咽,拯救他的是递到手里的一杯温水。生日快乐歌不知道什么时间放完了,剩下的只有睁开眼睛注视他的邹云辉。


“哭了?先喝点水吧。”


温水顺着食道温暖了胃里,何添顺拿着纸巾擦掉了蛋糕碎屑和眼泪,邹云辉这时候反而开心起来了,还念叨着哭出来好,再不哭迟早憋出病来。何添顺点了头,继续拿叉子去乱糟蹋一通完好的蛋糕,结果邹云辉却又把餐刀递给他。


“给我分一块,陪你吃蛋糕。”


何添顺愣了神,然后才从乱七八糟的蛋糕中找一块没被糟蹋的,小心翼翼切下后放进盘子递给他。邹云辉吃到蛋糕后觉得甜过头了,但对于自己胃痛加低血糖的状况刚刚好,他的胃也终于有了可以消化的东西,即使他的感到很累,进食完还是收拾好了一切,再回头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。回到自己办公区域只能勉强趴在桌上休息,肩周炎让他难受的睡不着,只能干熬着看时间流逝。





离那次生日过了许久后,又一次见到何添顺时他很精神,只有在邹云辉说带他去花园逛逛时才短暂沉默,这时候作为医生的那方才反应过来,何添顺的四肢已经都没知觉了。病情再继续下去就是到呼吸吞咽功能都丧失,邹云辉想到之前他的病人能用手那么久,像回光返照一样。


何添顺沉默一段时间后,很快就调整好心态,只是以后都无法伸手向人主动搂住罢了,他已经不在乎这个病和死亡倒计时了。


“没关系,我不在乎了。”


光看手机上的日期,邹云辉发觉很快就要入冬了。也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断,何添顺很难熬过这个冬天,原本恶化速度减慢有些希望,但一段时候加速程度才更加恐怖,他没办法阻止这一切。


边想着病情边推着轮椅,邹云辉没注意何添顺异样的神情,只在对方轻扯下他的袖口,才低下头倾听人的诉求。


“邹云辉,我好冷啊。”


这句话一下把邹云辉拉回了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,他又看到当初那个脆弱的人。不知道是暗示还是什么,邹云辉没办法分辨,就把自己的大衣摘下来给人披上。他们绕着花园走了很久,花都没开枯叶也落了一地,邹云辉无心看风景,只看着人侧脸,突然意识到人当时那句话的意思,可是已经错过了。


何添顺比以前沉默了很多,他更多时间都不乐意讲话了。他总感觉当初淋湿他的雨一直还在下,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淋湿的范围里,雨水让冰凉的衣物都紧贴他的身上汲取温度,吸进呼出的都是冷空气。他说他好冷,可当时等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热源,就算手握再紧,不属于他的终究不是他的。邹云辉从不瞒他,很早就跟他说过很难撑过冬天,这生活没有盼望他倒也轻松。何添顺只是与自己和解,努力治愈当初自己造成的伤口,在努力把那些想得到的抓紧,放弃那些不再属于他的。




今年的冬天太冷了,何添顺只能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看风景,邹云辉会在他病房里吹暖气和他聊天。现在大多的时间已经变成了邹云辉说话,他只负责倾听。因为想开口时发现已经吞咽困难,他的喉部肌肉也在慢慢失去原本的功能,偶尔吐出几个字已经很困难,他已经能想到后面自己呼吸会慢慢衰竭直至死去。


邹云辉察觉到何添顺想放弃自己的想法,喊来了他的母亲,那为他生活操劳的人,或许是这世界仅剩的无条件爱他的人。她在为他流泪,牵着何添顺的手让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,他第一次在失去知觉的肢体上有了感觉,那滴眼泪是灼热的,烫到他想躲闪。她只能复述着不怪你这几个字,何添顺也被这情绪感染到悲伤,却只红了眼眶不再去看他的母亲,他艰难的开口说不会放弃自己,努力去安抚站病房里的两个人。


最终还是邹云辉阻止了这沉重的母子诀别场景,他安抚家属情绪让别的护工去做心理辅导。回头再去想安慰何添顺时却发现那人没哭,还开口喊邹云辉过去听他说句话。那句话说的断断续续,却包含着十足的肯定,他像一个百场百胜的赌徒。


“邹医生……我没输过,我不会输。”


他不会输给这个病,他要给他爱的所有人一个交代。


这个冬天何添顺经历了什么,意识的昏沉还是断绝的呼吸,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,到后面还是带上了吸氧机维持生命。邹云辉第一次牵起了对方的手,何添顺没听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,心里希望是件好事,然后才扯出点笑容用来回复人。何添顺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,呼吸停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,抢救室他都成了常客,似乎老天也在阻止他看到春天。


又是一次鬼门关,何添顺被推回病房时已经心衰力竭,邹云辉赶来时他正要继续入睡,但还是强撑听完对方说的话。


“我知道明年的春季很好……别就这样走了。”


他听见了,于是朝人点点头。他在那句话里似乎摸索到一点亲昵,他想起当时发誓的话,自嘲的想法让他觉得这份亲昵还是触不可及。走到生命的尽头能感受些什么,恐惧还是遗憾,或者是不甘心,何添顺发现通通没有,他什么都感觉不到,没有所想的挣扎和心愿,只是等待死亡降临。




邹云辉看着立春的前一天何添顺被推进了抢救室,他隐约觉得或许这是最后一面,这将近一年的互相照料也是时候到尽头了。在走廊坐着等待结果时他才能好好想清一些事情,这一年过得太快了,这点空闲缝隙里他重新审视自己。他喜欢何添顺吗,他不知道,或许意识到太晚,也可能本就不该,但从那下雨的晚上他就错过表达爱的机会。


他笑自己,这哪谈得上爱,也在想怎么才算得上爱。这个问题让他沉默,然后走到楼梯间里打开窗户抽了根烟。严格来说被发现是要罚款的,可他还是会偷摸着放松,走回走廊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,何添顺一个人来到医院的样子,原来一个人生命的花期盛开到凋谢这么短,从步入他的视线里他就见证了一只蝴蝶破茧到死亡。邹云辉已经从过去的事,到未来怎么安慰家属都想好了,抢救室出来通知他不容乐观,他也只表示了解,多说无益只能先让自己接受这样的结局。


目睹一个人死亡的过程是可怕的,可见多了便觉得麻木,邹云辉便是如此。他是个医生,生生死死只不过是他指尖的流沙,越想抓住就流失越快。这次却和以往有些不同,他离开走廊就下意识进了何添顺的房间,看到匆匆赶来那人的母亲,他开口复述着那句情况很不乐观,低头皱着眉不敢再看家属痛哭的脸,病房里都是压抑的气息。



可能奇迹总发生的出其不意,何添顺被推出抢救室时还活着,这庞大的喜事让操劳的医护人员都很惊喜,他的母亲也更是泣不成声,只是这次是因为高兴而哭。而邹云辉呢,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他只站在原地,发愣像一切都没关系,也像好事来的太快反应不过来,他站在床边看着还没睁眼的人,听到旁边仪器还显示何添顺跳动的心电图。


邹云辉站在欢呼显得格格不入,他的反应太过平淡,这也让其他人反应过来,病人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。原本该留给家属见最后一面的时间安排也不需要了,变成邹云辉守着何添顺苏醒的阶段,他还在发愣,但也把坐在了病床旁守着人。他下意识触碰了对方的脸颊,有点冰,摸到侧颈却发现皮肤温热,跳动的动脉也无疑告诉他,何添顺还活着。


他感受到小拇指突然被一东西勾住,低头一看发现是何添顺的手指勾住了他,在抬头就看到人睁开了眼笑着看他。正常来说对方的手应该动不了了,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,他的注意力全在刚醒来的人身上。何添顺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着,像在说话,于是邹云辉站起身弯下腰贴近人嘴边倾听。


“我赢了……邹医生,我赢了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


何添顺赢了他自己,他活到了春季,回应了自己许下的承诺,这自豪的模样也是邹云辉第一次见,他没否认也跟着人说了句你赢了。他很高兴何添顺能赢,高兴到他面对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手却下意识跟人指间相扣像在庆祝。


“你在哭,很担心我吗?”


邹云辉听到这句下意识擦了擦眼角,真擦到了几滴眼泪,他很少哭,这次大概是因为对方的吧。他甚至已经开始想今年的生日,这次都撑过来了那陪他过生日这个承诺也可以吧。光这样想想邹云辉聊天的语气都带了点笑意,何添顺很配合也开始畅想一下短暂的未来,他们说了很多明天,聊的正上头时,何添顺突然停顿了一下,开口就是让邹云辉在靠近一些。


他没有拒绝,两人额头都快抵在一起,脸颊都碰到了吸氧面罩。何添顺的轻咳了两声,于是邹云辉便心有灵犀的将人面罩挪开,还小心翼翼观察他能不能呼吸,事实证明何添顺在奇迹般的好转。等到躺着的人终于开口,那句话却像咬开的奶茶爆珠一样,惊喜又泛着甜味。


“不要等明天了,现在就爱我吧。”


说完这些何添顺呼吸声就开始加重,像在极力掩盖自己喘不上气的问题,这样的反应让邹云辉吓了一跳,根本没时间多想那句话,急忙把面罩给人戴回去。可何添顺还是闭了眼像昏迷过去了一样,他的心脏还跳动着,可邹云辉只觉得后怕,他连答复都来不及说。



过这一天像度日如年,手机日历立春的通知也宣告春天到来,可心电图毫无波澜的横向也到来了。何添顺保持着上一次分别的样子,连手指像跟人牵手的动作也没变。邹云辉被通知这一切的时候,他又像当初一样清醒的不行,只有身上越来越重的烟味才能代表他的情绪,直到同事提醒他身上味道很重,他才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。


他换了套衣服浑浑噩噩过了几天,胃痛和肩周炎日复一日的来,他又重新去当了问诊医生,只是在经过住院部时,总会有念想走进去到何添顺的病房。


终于他推开门,重新回到了几个月里从未来过的房间,那熟悉的病床上仿佛还躺着那个人,可走进去一看,却发现那人影消失的无影无踪。邹云辉站在窗边学着当初那人一样,看楼下的风景和趣事,余光却偶然一瞥,看到了病床旁的地面上躺着一死物,只剩半边翅膀的蝴蝶,闪蓝色的花纹和翅膀看得出它的珍贵。他的脑内对这东西隐隐约约有些印象,最终也只想起那个,经常躺在病床上永远等待他到来的人。


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,是一个他认识的护工。


“邹医生?你怎么在这啊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“没事……想起来一些旧事罢了。”


邹云辉坐回到自己办公桌,翻到了很久未动的笔记,翻开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,和那早就忘记时间的评价。他拿起笔想起来今天看到的一幕,最后还是潦草的字迹写下了自己所见的一切。


我看到只有一只翅膀的蝴蝶死在病床前。




下一棒:@太白泉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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